文革时期的新建路小学，写在毕业试卷上的反动标语

1965年到1970年我在太原市新建路小学读书。这张照片是我们的毕业照，照片留有明显的历史痕迹。除了标语、语录本、像章，还有窗户玻璃上帖的米字，那是为防备苏联入侵而准备的。

█ 1970年7月14日，新建路小学五连七排全体留念，旺旺供图

坐在正中的是阎秀英老师（这是我们唯一和阎老师的合影），她教语文，是我们一到五年级的班主任。阎老师工作认真负责，批改作业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不放过。全班40多个学生家里都留有她家访的足迹。当时阎老师三十多岁是两个小孩的母亲，家里家外她是多么不容易。她爱留着短发头，穿着干净合体的衣服，显得干练、严肃、朴素。阎老师笑容不多但对学生却都很和蔼，很少见她对学生大声说话，更没有见过她发火来脾气。文革中校园秩序遭到破坏，围墙有的也难逃厄运被人推倒。经常有些人晚上溜进校园砸教室玻璃，偷拿财物，更可气的个别人，心术不正搞恶作剧把大小便拉在讲台和课桌上。大冬天，上课前，同学们都坐在下面，阎老师一手拿簸箕一手握铁铲清理污物。她独自清理的一举一动，自今在我的脑海里铭记。是因为年幼不懂事，还是阎老师不让我们帮她清理？回想起来真后悔！现在我深切地感悟：那是阎老师给与学生一片母亲般的关爱呀!

█ 1970年7月12日，新建路小学六连三班毕业留念，太行石供图

1966年上半年，正赶上文革全面开始，开学不久老师就安排学生写批判稿，我们这些上学不久的娃娃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要和大人一样批所谓“三家村”“反党反社会主义”的罪行 （邓拓、吴晗、廖沫沙写的《三家村札记》和邓拓写的《燕山夜话》）。写批判稿时，我去问父亲，他还给我改了改，说了句影响我很久的话“报纸上怎么讲你就怎么写”。全班的批判会那天下午下着雨，我穿着略大的高腰雨鞋走起路脚下带了响，壮着胆子急促地从课座走上讲台，对自己也没有看过的《三家村札记》、《燕山夜话》进行了“批判”。人生第一次上台讲话，紧张地头也不敢抬，面红耳赤地念完了稿子。那年代，天真无邪的孩子也被裹胁到“批判斗争”政治的漩涡中，本该充满爱的童年过早地打上了斗争烙印。

█ 背景照片：六十年代的太原

█ 背景照片：太原的大字报

有一段时间，社会上派性对立，文攻武卫盛行。新建路小学对面的太原十二中有个“红旗纵队”，由少数停课闹革命的中学生组成，实际就是我们邻居中的大哥大姐们，他们平时爱穿绿军装，臂带“红卫兵”长袖章，一双保持警惕的眼神特别让我们这些小孩子有些不适应和害怕，这个组织在“战斗中成长”，在太原市学生造反派队伍中颇有名气。离我们学校不远，又有个“十三冶”（中国冶金第十三建筑公司）的造反派组织，由一帮操着东北口音的产业工人组成，外出游行列队在大卡车上，每个人头戴柳条头盔，身穿细帆布工作服，手拿铁制长毛矛。取了个挺吓人的队名“决死纵队”。纵队的某领导威震三晋，闹腾劲在全省都挂了号。两派身份不同，观点对立，一派血气方刚，单纯无畏；一派身壮气盛，老练善战。两家相居为邻，白天你来示威，晚上我去夜袭，你来我往，摩擦不断。最厉害是在一次真枪真刀夜袭中打死一人。当时的小学校既要维持正常教学，又担心学生的安全，夹在其中苦不堪言。为了安全，有一次一下给我们放了一个礼拜的假。社会上还传出学校门前的那条路被造反派埋上了地雷。我是个胆小的人，宁可信其有，“路上有地雷”在我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，好长时间，上学走在这条熟悉的土路上，脑子里就会出现电影《地雷战》中进入雷区胆战心惊的画面。

█ 太原十二中革命委员会成立两周年图片

█ 背景照片：1967年在太原的集会

文革中把小学六年压缩为五年。1970年小学毕业语文考试要写一篇短文，那时愚昧八股，文章和材料的结尾必须写上“祝毛主席万寿无疆！”、“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！”之类恭维的话。我那时粗心马虎，学习不够钻研，对一些字词和成语的含意只知道个大意，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。像“万寿无疆”这样的词，知道是对领袖的尊敬和忠诚，平时，对它的排列顺序没往心里记，考试时，颠三倒四地写成了“祝毛主席万无寿疆！”。那年代，在学校厕所或偏僻的墙上，过一段时间就会出现“打倒毛主席！”“打倒毛泽东！”之类的“反动标语”。不知是谁对当时的政府不满，发泄怨恨情绪；还是恶作剧开开玩笑考验一下公安局的侦破能力。一有这样的事发生，派出所就来人到学校让学生留笔迹破案，闹得人人自危，人心惶惶。我这倒好，明目张胆写了一条“反动标语”。这个事放在现在是小事一桩，可在当时特定的年代那可是一件不能轻易放过的事情。同学们都在为毕业高兴，我却在暗暗的发愁。后来我听阎老师讲，是她向学校多次反映我父母的历史、社会关系清白：我是第一批入红小兵且遵纪听话没有劣迹的好学生。学校到此为止没有上报，也没外扬，在很小的范围内处理。但把我的语文考试成绩降为60分，即没有影响到我的小学毕业，又是对我粗心大意、不够严谨，不求甚解的惩罚。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贵人相助，也能看出即使在文革动乱的年代，也有正能量。我要感谢学校和阎老师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有上纲上线，大事化小，宽容了我这个粗心大意小学生的失误。也使我在以后的经历中对政治更为关注和敏感。

█ 半个世纪后的新建路小学

█ 2015年9月8日，新建路小学学生准备庆祝教师节，中新网图片，张云拍摄

█ 2015年3月9日，新学期开学第一天的新建路小学，中新网图片，张云拍摄

█ 2014年10月13日，新建路小学的亲子运动会，中新网图片，张云拍摄

█ 2015年5月26日，新建路小学举办六一活动，中新网图片，张云拍摄

█ 同样的学校，同样的年华，不一样的合影，为了我们的孩子，历史不能再倒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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